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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 人心江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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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那驛站夥計急匆匆地追了過去,卻看見那墨袍女子正與一墨袍男子交談:“阿雪,你沒等急吧?”

“還好——你遇到麻煩了?”那男子瞧了瞧她牽著的馬,“怎麽不是你自己的馬,倒是匹瘟馬?”

“噗。”那女子輕笑出聲,“難為你能看出來這馬不對——”

“……你又取笑我。我只是晚學了幾年,又不是一點沒學過。”那男子微微皺了眉,語氣有點抱怨。

“好好,不說這個。”那女子順了他的話,“這馬恐怕跑不快,咱們不如先歇兩日再回谷去。看大師兄的信,事情並不急,我倒更擔心徐淮師弟,只是這事情急也沒用。”

“你就是操心得太多,恨不得哪個人都顧到了,其實哪可能呢。”那男子輕輕搖頭,“我陪你一同去尋徐淮師弟便是,莫要著慌。”

“嗯……”那女子應著,不知還要說什麽。

那夥計見他們終於說夠了,趕忙開口,“兩位……”見兩人都挑眉看著他,尤其那女子眼中充滿了戲謔,他不由得有些尷尬,但又不得不說,於是閉了眼睛一口氣道,“我……我是來求兩位的,如果兩位能醫好我們那兒的馬,我……我……”

“唉,我們又不是獸醫,恐怕……”那男子微微搖頭。

卻是方才被夥計“仗勢欺人”了的那女子笑著拽了拽那男子的袖子,對夥計道,“我們隨你去瞧瞧便是。”

那夥計面有愧色,千恩萬謝地領了兩人往驛站走,自言說叫王彥,父親是從家裏出來做小本生意的,農人鄰裏之間言談對他家頗有不屑,他能在官家驛站謀個差事,可讓他爹著實揚眉吐氣了一番。

“所以你就在我這兒揚眉吐氣來了?”那女子好笑地調侃道。

“這……小的也是怕那軍爺怪罪下來擔當不起……”王彥低頭訥訥,說完有反應過來,“兩位我絕沒有貶低的意思……”

“嗯,我一個姑娘家,看起來確實比較好欺負,也不怪你。”那女子頗為好說話的樣子,不欲追究,卻是那男子面有不忿,道,“你就這樣仗勢欺人?”

“小的絕沒這意思……”王彥看起來快哭了,他決定不再繼續這個話題,轉而問道,“還未請教兩位恩公名姓?”

那女子淺淺淡淡地笑了,“萬花杏林弟子,曾容。”說著,她伸手輕輕頂了同行男子的後背一下,道,“這是我師弟,蘇雪兒。”

“雪……”王彥被這名字震了一下,反應過來連忙收口,“兩位原來是萬花谷的弟子,小的可算遇上貴人了。”

曾容搖頭,“算什麽貴人?不過行醫濟世罷了。”說著,調侃地看了蘇雪兒一眼,道,“谷中也有的是不學醫術的人,不過多少也會涉獵一些罷了。”

蘇雪兒苦笑道,“唉,你怎的還取笑我?幼時偏執所言罷了。”

曾容卻道,“你少有錯處能叫我抓到,有這麽一著我還不好好說說?——叫你點頭學醫卻廢了我多少口舌?”

“——是我的不是,這驛館也到了,咱們去瞧馬吧?”蘇雪兒不欲與曾容角力,快走了兩步,進了驛站。

王彥見狀趕忙上前引路,道,“馬廄在這邊。”

兩人跟了他到了馬廄。這兩人都是識貨的,自然能看出這些馬都是良種神駒,但它們卻都一副懨懨的樣子,時不時嘶鳴幾聲,劇烈地皇著頭頸,顯然是病了。唯獨徐曠剛換過來的那匹馬獨自站在一旁喝著水,雖然勞累,但不像是染了病的樣子。

曾容上前去查看那些馬,蘇雪兒並沒有跟上去。

他才學了五年醫,並且沒有任何診治的經驗,反倒是整日幫著曾容打理藥材、制藥,對各種藥材的了解怕是比之曾容猶有過之。故而他沒有去挑戰自己毫無經驗的領域,而選擇去仔細探查馬兒們生活的環境,想要試試能不能看出端倪。

曾容所習畢竟是用來醫人,馬與人相去甚遠,沒法把脈,更不可能詢問馬兒哪裏不適,於是她也只能觀察馬兒的情狀試圖類推。

“王彥,最近這些馬都有哪裏不對?”曾容發現她完全不懂馬的習性,瞧了半天也瞧不出端倪,索性叫來夥計詢問。

王彥道,“這些馬都是特意挑選過的,平日裏聽話得緊,今天忽然就不聽話了,人不惹還好,若是惹了折騰得厲害,也不怎麽吃東西了,我摸著腿都有點涼了,怕是快不行了。”

曾容聞言,伸手去摸面前的一匹黑馬,那馬嘶鳴了起來,甩著頭躲著她的手。

她皺了皺眉,道,“你幫我拉住韁繩。”

王彥不疊地應了,用力拽住了那馬的韁繩,不叫它亂動。

曾容探出上身去,摸了摸馬腹,又拍了拍馬腿,卻仍一副苦惱的樣子,轉而去瞧那匹單獨的馬,“這是換過來的那匹?”

“啊,是,就是剛才換下來的那匹。”王彥說著,又有些忐忑。

曾容還在看馬,蘇雪兒卻蹲在馬食槽旁喚道,“容姊,來看這個。”

“有什麽?”曾容一邊問一邊湊了過去,卻看見蘇雪兒捧了一把草料。

“你聞。”蘇雪兒遞了過去,“我覺得不對。”

曾容也湊過去聞了聞,滿臉愕然,“不是吧?”

蘇雪兒皺眉,“看來咱們想的都一樣。我嘗過了,估摸著就是了,才叫你來瞧。”

曾容聞言也低頭撿出一片草葉,稍舔了一下,皺起了眉。

蘇雪兒又在石槽中撥了撥,道,“來瞧這裏。”

曾容探頭看了看,嘆了口氣,“沒錯了。”

王彥在一旁聽得心驚膽戰,問道,“兩位,可是我這草料有什麽問題?”

“草料沒問題,你可往草料裏添過東西?”曾容拉著蘇雪兒站起身,問他。

“添東西?我為什麽要添東西?”王彥詫異,隨後反應過來,“這……是說有人給我使絆子?!這些馬到底是……?”

蘇雪兒嘆了口氣,道,“是砒霜。少量砒霜入藥自然可以,但若過量便是劇毒。人食之則煩躁如狂,心腹疼痛,四肢發冷。現下看,馬吃了也一樣。”

曾容苦笑,“可嘆馬兒不會說話,我卻是沒瞧出來。”

王彥楞了楞,忽然大怒,“這到底是誰在給我使絆子?”

“砒霜雖是猛藥,但也還常用,大抵藥鋪裏都是有賣的,恐怕是查不出來。”蘇雪兒搖了搖頭。

王彥低頭想了想,問道,“兩位可否告訴小的,這砒霜若是入藥是醫什麽的?”

曾容道,“大多是些頑疾久疾,非猛藥不可的。”

“這……咳嗽算不算?”王彥聽了,皺眉思索了一會,又問,“雨天最是厲害。”

曾容楞了楞,“痰喘確有一方,淡豆豉、枯白礬、砒霜做成丸劑冷水送服。只是若非久疾,很少開這方子的。”

王彥神色狠戾,不知是想起了誰,但好在沒忘記馬比較重要,深呼吸了幾次,道,“……這砒霜的毒,可有法子治?”

曾容笑道,“自然是有法子的。黑鉛便可。阿雪,幹脆你去買了藥來罷。”

“好。”蘇雪兒應下,轉身出了院子。

曾容拍了拍手上的草屑,問道,“王彥,你問這麽細,可是有什麽想法?”

“這……”王彥有些猶豫,最後咬了咬牙,對曾容道,“您既然幫了小的如此大忙,小的也不瞞您……何況您是萬花谷的神醫,也未必稀罕攙和我們這些小事。”說著,他自嘲地笑了笑,“是我們隔壁家的那小子,姓馬,是家裏老二也就這麽叫了馬仲。我爹與他爹年輕的時候結過梁子,我倆關系也就不怎麽好,我爹出來行商的時候他還說過我這輩子就別想出頭了,誰想我能謀了這麽個差事呢。”王彥苦笑,“我那時候得意啊,也小,就沒少擠兌他,我瞧他也不鬧我了,也就沒再鬧他。前天他上鎮上來,還找我來聊了會,我以為我們就算做不成哥們也就算個陌生人罷了,誰想……唉……”

曾容聽完,問他,“你怎知道是他?”

王彥苦笑道,“他娘打年輕的時候身體就不好,總咳嗽,下雨天尤其厲害,都這麽多年了也沒見好。指不定這回的郎中給開的方子裏就有砒霜。”

“那草料裏的砒霜可不少。”曾容皺眉,“他可未必搞得來這麽多。這藥,藥店裏雖然都有,但都有不了這麽多。”

“這……”王彥語塞,眼神游移。

曾容見狀,不再多說,只道,“阿雪去得太久了些,我去瞧瞧。”便起身出去了。

王彥低頭瞧了瞧手心,又攥起了拳頭。

蘇雪兒提了黑鉛回驛館,卻在半路上碰上了曾容,不由詫異,“容姊,你怎麽出來了?”

“再跟那夥計說下去就要惹事啦,還不如趕緊出來。”曾容笑著從蘇雪兒手裏接了一個藥包。

蘇雪兒若有所思,“那老板還說,頭天剛有人買了全部的砒霜,今兒我又去把所有的黑鉛買了。王彥他要幹什麽?”

曾容笑道,“你管他要作甚,想那麽多有什麽好?反正回了谷裏,眼不見心不煩。”

“你倒想得開。”蘇雪兒笑了笑,道,“那便不管他,咱們顧咱們的,只怕別給谷裏惹上麻煩。”

“能有什麽麻煩?”曾容聳肩,“幾匹驛馬,咱們便是醫不好便也醫不好了,學的醫人,誰說咱們馬也一樣能醫了?”

蘇雪兒釋然道,“也是。”

兩人並肩回了驛館,配好了藥,在王彥的幫助下給那些馬餵了下去,又呆了幾個時辰,見那些馬確實沒事了,便囑咐了王彥清理掉那些草料,告辭離去了。

王彥送走了兩人,不由咬牙。

本是有人給了他一筆錢要他在這日不可換出一匹馬去,想與曾容換馬也不過是拖延罷了,誰想這姑娘竟直接將她自己的馬換給了徐曠……原本有了這筆錢,他父親的生意便能再做大不少,進項多了,便有錢給他娘治病,也有錢給他娶媳婦蓋新房了,可是一切都成了泡影。

他回了馬廄,撫了撫馬兒的鬃毛。熟悉的觸感讓他安心。

既然事情已經成了這樣,也沒有別的辦法。

那就讓他看看把砒霜的事栽給誰更好了……

想著,王彥的神色多了些狠毒。

三日後的清晨,王彥被人發現橫死在驛站的草垛裏,一刀斃命。

他還什麽都沒來得及做……也再也沒機會做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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